? 夕顏是兩個時辰以後醒過來的。

有那麽一瞬間，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，只當還是那個寧靜的下午，自己只是剛剛小睡起來。

可掌心傳來的刺痛驚醒了她。

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，又看看丫頭們眼中一閃而過的憐憫與恐懼。

都明白了。

黎軒進來時，她靜靜地抱膝坐在窗前，幾個丫頭束手無策地立在一旁。

他默默地在她身旁坐下。

“對不起，大哥哥…… ”她的眼睛始終直直地看著一處，聲音裏帶著淡淡的歉意。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……我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她有些語無倫次，細碎的光影落到她白瓷般的臉上，有股說不出的落寞和悲涼。

“只是什麽？”他柔聲問道。

她怔怔地擡起頭，“你……”蒼白的唇瓣微微顫抖，最終變成一個溫柔的笑容，她喃喃地自言自語，“真好……又見到你了……”

“我是誰，夕顏？”

她又淡淡地笑了，“你是黎軒。”她靜靜地說道，聲音像緩緩流淌的溪水，“我每天都會見到你——在夢裏，可……”笑容在她的嘴角輕輕地蕩漾，卻有晶瑩的淚珠落下來。“醒來，我又會把什麽都忘了。黎軒，怎麽辦呢？我真怕有那麽一天，在夢裏，我也會認不出你。到那時候，我要怎麽活下去呢？我已經成了所有人的負擔，要是真的連你都忘記，我為什麽還要活下去呢？”

“這不是夢。”他微涼的指尖拂去她臉上的淚，“夕顏，你好好看看我，這次，不是夢。”

她楞了楞，不可置信地看著他，用力地咬緊下唇。

“會疼，是不是？”他捧起她的臉，“你瞧，真的是我，我來了，來接你回家了……”

她直直地望著他，久到他的手心都開始冒汗——她卻忽然撲到他懷裏，眼淚好像絕了堤的洪水一樣奔湧而出。

“我……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了……嗚……你為什麽丟下我，為什麽這麽久都不來看我……嗚……為什麽……為什麽啊……”

“是我不好，都是我的錯……我不會再把你丟下了……夕顏，相信我……”

窗外吹來一陣微風，吹起男子的長袍和女子的裙角，兩者糾纏在一起，似乎再也不願分開。

帶夕顏回家，並沒有想象中困難。

她雖然記起了黎軒，卻把許多事情都忘了。她不記得自己已經下堂，甚至不知道寧若的孩子早就沒了。

她乖乖地聽他各種漏洞百出的解釋。

他說，他們過去生活得很幸福。一年前，她還給他生了一個孩子——一個健康漂亮的男孩。可是孩子生下不久，有天她在去庵裏上香的途中遇到壞人，人雖沒有大礙，卻受到嚴重的驚嚇，成了現在這樣。他說他並沒有不要她，只是她一直認不出他，不肯跟他回家，才只得住在這個小院裏……

她都相信了。

她記得那些快樂的時光。她夢裏常常見到的。她的反應很遲鈍，人也有些傻，可她想相信他。她相信他不會騙她。

所以當黎軒說要帶她回家時，她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。

溫少謙得知她的決定，什麽勸阻的話都沒有說，只是笑了笑，說，“只要夕兒開心就好。”

她開心麽？她當然是開心的。

可心裏那些濃濃的悲哀與恐懼又是什麽呢？

她不懂。

她也不想懂。

在夕顏回去之前，黎軒特地找額娘懇談了一番。

“你要接夕顏回來？”老福晉皺眉。

“是。”

“黎軒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？”老福晉不認同道，“當初要休了她的是你，現在要讓她回來的也是你，這般兒戲，你以為你還是個孩子麽？”

“從前都是兒子糊塗。”他淡淡道，“夕顏這次回來，我不會再讓她離開了。”

“可你不是說，她的精神出了問題？”老福晉一驚，“夕顏……夕顏莫不是真的瘋了？！”

“她沒瘋，”他攥緊拳頭，“她只是病了。”

“當初太醫明明說過，夕顏只要不再受到驚嚇，是不會發病的，到底出什麽事了？黎軒，你可都打聽清楚了麽？夕顏在外面待了一年有餘，又幾經流轉，這要是——”老福晉頓了頓，義正詞嚴道，“咱們家可斷不能讓不清不白的——”

“額娘！”黎軒“騰”地站起來，努力壓下怒火，“兒子今天過來，是跟您說一聲，我要接夕顏回家。您是家中長輩，這些事理應先讓您知曉。往後夕顏回來，您若是肯多疼著她些，兒子心裏自然感激不盡，若是不願意，兒子也不勉強，總歸是各過各的日子罷了。只是一件，夕顏現在心智受損，再經不得這些言辭侮辱，往後這樣的話還求您務必別再說了，不然若是叫兒子聽見，不小心做出些什麽，惹得您老人家不痛快，還請您千萬別怪兒子。”

他說完，擡腿要走。

“你給我站住！”

他身形一滯。

“我看你如今是越發不像樣了！”老福晉氣沖沖地扶著個小丫頭起來，走到他跟前，“怎麽？翅膀硬了，在我這兒也要擺你王爺的譜了？你看你剛才說的那都是些什麽話？‘不小心做出些什麽’，你還想做出什麽？正正經經的媳婦被你禁足在屋裏，後院你更是連進都不進，你說說，你到底還想做什麽？”

“可是寧若又在您這兒說了什麽，要讓額娘為她打抱不平麽？”黎軒冷笑，“那她又告沒告訴您，她自己都做了些什麽‘好事’？！”

老福晉楞了楞。“她做了什麽？”

“罷了。”黎軒搖搖頭，“額娘，從前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了。以後，我只要夕顏好好的，就足夠了。求您成全兒子這一回吧。”

他深深地看了額娘一眼，轉身而去。

老福晉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，忽然不敢再說什麽了。從他剛才的話裏，明顯能感覺到寧若做了些什麽的，不然依著黎軒的性子，也不可能那樣待她。

可她能做些什麽呢？老福晉沈思起來。

或許，她能做的事，太多了……

可在這深宅大院裏，誰又不是呢……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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